ⴷ𝗂𝚘𝚛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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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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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jin】法外之徒

 



“姓名?”

 

“这个也要问吗?”

 

“‘这个也要问吗’?是个很独特的名字喔。”

 

“金泰亨。”他撇了撇嘴,“‘金硕珍’nim的‘金’,‘金泰亨’的‘泰亨’。”

 

“年龄?”

 

“16岁。”

 

“职业?” 

 

“国三中高一年生,”,金泰亨往前凑了凑,“警官nim今天什么时候下班?”

 

金硕珍把笔录本合起来,叹了口气起身绕过桌子,双手按在穿着校服、并不老实坐在椅子上的中学生,略略弯腰附在他耳边低声说,

 

“别过分了。”

 

尽管再次起身的时候,最先泛红的是金硕珍本人的耳廓。

 

 

  

 

 

♢法外之徒

 

 

 

 

♢并不顺利的复健期TT

 

 

 

♢by.爱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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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并不是警员一类。金硕珍,19岁,是普通的建国大学传媒系一年级学生,正在经历并不太普通的水逆期。

 

因为定错闹钟睡过了头导致没能准时挤进选修课系统,抱着电脑疯狂刷新两天后终于抢到‘剩余1’的新闻学概论,不料遇见了据说是十年一遇的老神棍——之所以加上‘据说’,是因为一学期过去,他既没有收到课程表、也没有见过一面任课老师,直到距离教学周还有两周结束时才姗姗收到邮件,发件人来自‘新闻学概论’,内容简短却足够令人眼黑:

 

“见习两周并完成一篇千字新闻稿,内容主题不限。7月8日下午2:00在文院北四号楼阶梯七作汇报,依据汇报内容决定最终成绩。”并附一个google定位地址。他背着笔记本电脑,依照手机导航站到了某派出所门口,因此冒失的成为了临时工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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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遇见金泰亨是在6月28日的下午17:39分,这是记录里出自金硕珍本人的笔迹所写。

 

在他经历了和平年代的派出所的全部日常:猫丢了、情侣打架或是和接到“这里好像有人聚众吸毒”的电话,撞开ktv包厢后却和一群叼着烟的初中生面面相觑后,金硕珍正儿八经遇见的第一个大案子,就是货真价实的未成年帮派打架斗殴。

 

副所长好说话,也乐得把工作推给他去做,金硕珍和一溜花衬衫咖色头发的青年挨个面对面谈话,到了最后几乎要为这群混账没救的中二病和狂妄折服。

 

这样,异常的反而是最后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拉开椅子的时候甚至对他点了下头说“您好”,接着坐下来,主动自报姓名,“金泰亨。”那个家伙说,接着低头解下左胸口别着的姓名牌,推到金硕珍面前。

 

的确是“国立三中·高一(5)班·金泰亨”这样写着。如此坦诚反倒让人不习惯,深蓝色的西式制服更与这个场合格格不入。金硕珍愣了一下才说,“哦。”按动圆珠笔在空白的笔录本上写,“金泰亨”。

 

然后高中生上半身前倾,单手托腮,他把袖子挽到了手肘,衬衫最上的三颗纽扣集体失踪,露出小麦色的脖颈和半截锁骨。金泰亨饶有兴致且带着探究意味的说,“警官nim还是第一次见,您长得很好看呢。”

 

那个‘亨’字的末尾划了很潦草的一道,金硕珍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金泰亨微微蹙眉,表情一本正经,仿佛异常的是反应过度的金硕珍,

 

“我觉得这话您肯定听过很多次了,我是说真的。”

 

这对白过于惊异,金硕珍的瞳孔正不遗余力的诠释着难以置信,以至于他忽略了那个微妙的措辞:第一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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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是什么别有深意的伏笔,仅仅是字面意义的时间概念,并且为了证明,金硕珍很快的就第二次见到了金泰亨。

 

时间推移到三天后的下午,金硕珍正被女性前辈半撒娇半胁迫的捉住一起看网络上刚出现资源的恐怖片,进度条播放到昏暗的房间里母亲正用力搂紧女儿、颤抖着嘴唇绝望的看向被未知力量粗暴撞响的房门时,派出所的正门被蓦地拍开,金硕珍几乎是下意识的从椅子上弹起来,堂皇的与表情很不服气的少年对视了。

 

中年人尚未察觉气氛,怒气冲冲的拎着金泰亨的后衣领,“第三次了!这小子!!光明正大的在我的店里偷东西,几乎是看不起我的程度了啊?呀我说你!”

 

金泰亨并不太顺利的扭过头瞪他一眼,“大叔,我都说了我会付钱,只不过现在恰好没钱。”

 

“我信你这混账崽子!”

 

“只是三瓶饮料而已,”金泰亨转回眼,像对着金硕珍诡辩,“在商店里站的久了,就会觉得冷风没有那么凉爽、所以想喝冷饮,这是肯定的事吧?”

 

他把违法的行径说的冠冕堂皇,仿佛错的是无法理解的家伙们。金硕珍一时震撼无语,他旁边的女前辈这时候才自然而然的站起来,顺着中年人的话安抚说,“对对对这太恶劣了,硕珍啊你把那小子带过去坐着,大叔和我来登记一下。”

 

于是金硕珍指了指右手方向,“来吧。”

 

金泰亨不甚在意的跟在他身后,问他,“‘硕珍’?金硕珍?我上一次听见那个老头叫你‘小金’。”

 

这话被副所长听见的话一定会气死,金硕珍其实并不擅长应对这种表达直白又强烈的家伙,板着脸叫他坐在凳子上,然后说,“爱喝冷饮的小子,现在想来点什么?”

 

金泰亨表情真挚的问了句,“可以选吗?”

 

“只有直饮水,你可以挑这个红色气球的纸杯还是那个绿色松树的纸杯。”

 

“那随便吧,我要硕珍哥挑的杯子。”

 

他的‘硕珍哥’倒是叫的很熟捻,金硕珍正想着怎么回应才好,又听见金泰亨问,“硕珍哥年轻又好看,怎么会找这样的工作?”

 

金硕珍终于忍不住自上而下的拍了下他的头顶,“小子,我是来完成学科作业的大学生;还有,别看不起人民公仆。”

 

金泰亨蓬蓬松松的发旋被一把打散,碎发晃悠悠乱抖,他抬起头看向金硕珍,没由来的勾着嘴角,左颊盈起一个小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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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硕珍问女前辈,“给他的监护人打电话吗?”

 

女前辈先是诧异又促狭的笑了一下,“说什么呢?”接着才反应过来,“哦,你是没见过——知道这孩子第一次被打报警电话是怎么回事吗?和他爸打架,一个酒鬼,报警的人是他姐姐,他爸喝醉了酒就会家暴;妈妈早就不知道跑哪了,单亲家庭。”

 

她说,“你看着他吧,今天小金你顶晚班是不是?要是八九点后他姐姐还不来接他,就叫他自己回去吧。”

 

前辈说的轻描淡写,大致早已习以为常,一边远远叫了一句金泰亨,“喝水自己倒,零食没有的!”,那边的小孩叼着纸杯转过脸来,无害的笑了一下说,“谢谢姐姐啦,还是这里最凉快。”

 

金硕珍有些出神的想,这很不对,不该这样,这个场面令人反胃,好在中午吃的是年糕,所以那些黏糊糊的东西还没有反涌进喉咙。但还没有等他想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就被女前辈重新拽着胳膊坐下,暂停转入播放的一瞬就是绝望母亲的尖声叫喊,他打了个哆嗦,硬生生被重新拽回现实来。

 

前辈说的没有错,少年果真游离无所讯息。女前辈准点下班,金硕珍绕着窗户转圈、对着电脑发了半小时的呆、直到真正值夜班的男前辈用完晚餐过来,说回吧小金,辛苦了吧,他才反应过来,瞥见墙上的挂钟指向了晚九点半。

 

金泰亨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从椅子上站起来,单手揉着眼睛,像是在此期间内已经睡过一觉。金硕珍对着前辈略鞠一躬,同样客气的回了一句,“您也辛苦了。”穿了外套,推门走出去。

 

天色早就泼墨似的毫不吝惜的暗下来,只有门牌号旁孤零零立了一盏路灯。派出所实际是在一条巷子里,往常是没什么的,可今天他刚刚被迫看了一场恐怖片。

 

金硕珍向前走了两步,就听见后面突兀的叫了一声,“哥。”

 

他猛地回过头,看见金泰亨站在唯一的那盏路灯下,头发蓬蓬松松,眼珠乌漆漆却像簇了一团光,一点没有刚才睡眼惺忪的样子。

 

那家伙的眼睛极快的眨了一下,睫毛在下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金泰亨说,

 

“硕珍哥怕黑。”

 

他用的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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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硕珍说,“我没有。”

 

“哥今天下午看了那个片子。”

 

“我说啊,我比你大的多!”

 

金泰亨笑了,“所以我正在叫你‘硕珍哥’,没错吧?”

 

“小子,”金硕珍用恶狠狠的语气,“别幼稚了,知道我是什么学校的吗?建国大学!建国大学的校训里可没有‘相信超自然’力量这一条。”

 

他转身就走,身后却同时跟上了脚步声,金泰亨的声音在后面说,“那我要跟着硕珍哥走,我只是听到电影原声都觉得害怕。”

 

金硕珍头也不回的说“随便你”,他加快脚步,后面的尾随者也加快脚步,甩也甩不掉;但这的确是好事,巷子的出口逐渐在视野里放大,他就这么心无旁骛的快速通过了这个挑战。

 

后面的脚步声蓦地停顿,金硕珍下意识的回头,然后又感到强烈的懊恼,金泰亨站在巷口,阴影斜劈在他的半身,亮的那一半金泰亨露出笑意,说,“庆祝一下?感谢硕珍哥没有半途抛弃我一个人留在里面,我请哥喝点什么好呢——”

 

他在金硕珍震惊的比出一句脏话的慢动作中飒爽的抬腿,一个横踢猛地踹在自动贩售机侧,各种罐装饮料争先恐后的砸到地上,金泰亨捡起一瓶,抛到金硕珍手上,

 

“回礼。”他得意洋洋的说。

 

金硕珍的回应是用狠力攥住金泰亨的手腕,抓着他向前冲刺了足够一站路的距离才停下,一边喘着气,一边甩开他,换成双手压在金泰亨的肩上扳着他的肩线,逼近他。

 

金泰亨毫无抵抗的被按着后退,双臂展开摊在头的两侧,直到肩胛骨用力撞在街边的灯箱上,那上面有某个国民女星代言的烧酒广告。光线打的很足,他的脊背因此微微发热。

 

金硕珍气急败坏的质问他,“你疯了吗?啊?刚从局子里出来就又干这样的事,觉得很有趣吗?”

 

金泰亨斜眼看了一眼地面,那个一瞬而过的垂目教人有些捉摸不透,但还不金硕珍仔细思考,金泰亨就又重新看回来,“硕珍哥生我的气吗?”

 

“你真的以为,相同的事情重复百次千次,都能这么幸运吗?”

 

金硕珍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咬着在质问,实际上自己也惊异于如此过度恼怒的缘由,但此时正义因子作祟,他头脑发热、手臂上的血管一股一股的泵血,因而没有分出心思考虑。金泰亨闻言笑了一下,吹了声口哨,

 

“我是lucky guy。”

 

他这句话简直就是挑衅,可表情却又不似方才那么浮于表面的恶劣,至于具体是什么,金硕珍突然觉得泄气,以及用力消耗后的疲倦,因此懒得再思考。但这段无谓的对话显然已经没有继续僵持的必要了。

 

把力气耗在这样的事上纯属浪费,金硕珍的手顺着金泰亨的肩线滑下来,想,和这个年龄的疯子讲道理是他自己的自不量力,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可以对抗世界的特殊能力者。

 

金泰亨利用这空档顺势反折过金硕珍扶在自己前臂上的手,然而却并非放开,而是翻起手腕重新反握住。他开口说话,这次是去掉了轻佻的沉稳,

 

“硕珍哥去哪个车站?不管是哪个车站我都会和哥顺路,所以带着我一起走吧?你知道,我怕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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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泰亨出入警局频度称得上是蔑视法律的程度,金硕珍从惊诧到习惯到摸出规律不过用了一周时间,聚众斗殴、斗殴未遂、未成年饮酒,大概都是这一类缘由,非常暧昧、认真计较起来的话可大可小的事件。

 

那个小子在这一方面果然头脑灵活的很,或者说摸准了没有人会真正管教他,因而在边缘游离试探的肆无忌惮。

 

没课的时候金硕珍早晨也会去,走进派出所就看见金泰亨正远远反着跨坐在椅子上,看见他进来,就高调的抬起手喊,“硕珍哥早上好!”

 

金硕珍几近疲于应付,只当作没听见,挨个和前辈们打了招呼,找了个空位置坐下。刚打开笔记本,金泰亨就拖着凳子挪到他对面,“硕珍哥在忙什么?”

 

金硕珍曲起指节叩着桌面,深呼了一口气才开口,“整理笔记。如果你最近安静点,我也许有幸少忙一些。”他直到这时才给金泰亨第一个眼神,“你不觉得你来的太频繁了点……你真的明白这些记录会有什么影响吗?”

 

金泰亨坐在桌面的一端,单手不情不重的的捏着右耳耳垂,两天前那里刚添了一只耳洞。他不怎么在意似的皱眉抱怨,尾音却是上扬的,“这个不是昨天下午才谈过吗?”

 

金泰亨说的是派出所对这些未成年滋事者进行的定期归化教育。他在昨天的一对一谈话时闹到那个教员站起来拍桌子的程度,金硕珍路过的时候正听见教员大喊“你想表达什么”,以及金泰亨执着的纠正这次是我想来才来的”,仿佛这是什么关乎男孩子的自尊心的紧要大事,不可混淆。

 

接着探测器捕获到金硕珍,金泰亨一如既往的蓦地扬声叫了一句“硕珍哥!”,那位前辈几乎在同时猛地站起来甩门离开,经过金硕珍身侧的时候怒气冲冲的交代了一句,“你去吧,我受不了他!”

 

金硕珍只得应声拉开金泰亨对面的椅子坐下,在这个过程中金泰亨始终认真的盯着他,像这其中隐藏了什么惊人的线索:略仰起头看金硕珍反手按住椅背,然后视线随着落座的动作下移,收敛下颌。单眼皮的男孩隐去表情,眼神落在金硕珍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再重新缓慢的从下向上抬起时,几乎主宾互换,他才像是带了点咄咄逼人的压迫感的审问者。

 

金硕珍直到这时才注意到金泰亨的眼睛原来并非是蜜棕色的,而是一直以来就佩戴了小半径美瞳。这听上去是及其愚蠢的理所当然,但‘金泰亨’本身就是‘非常规’,他与‘不合理’协同出现仿佛才应该合乎逻辑。似乎生来就应该有些什么异于普通人的地方。

 

“硕珍哥总明白吧?”金泰亨接着方才的话题说,“这一次的事情,既不是我挑起的冲突、也不是我约的架,本来和我就没什么关系;况且凭我的能力,想在街警赶来前逃掉也是很容易的事。”

 

那个前辈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饮水机的方向传来,“叫他闭嘴!”

 

金硕珍敲了敲笔头,暗指了下前辈,无奈道,“听见了吗?”

 

金泰亨装模作样的蹙起眉,换成托腮的姿势,“我现在是在和硕珍哥谈话呢?”

 

被教育者一点没有困扰悔过的样子,这句话从他的声带唇舌间念出来,反倒像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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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回到这个上午,金泰亨一本正经的对金硕珍说,仿佛这是什么值得表扬的事,“今天我也没有犯事,硕珍哥工作变得轻松了吗?”

 

“一点都没有,你前两天的事就够人头痛。”金硕珍抽空瞥了他一眼,金泰亨面色不变,金硕珍说,“你再保持三天再来问我吧。”

 

金泰亨抻直手臂,靠前了点,“哥不问我这次为什么来?”

 

金硕珍放下笔,顿了顿,“那最好是一个值得我问的理由。”

 

金泰亨就有些得意的说,“我们学校今天月考呢,我不想去。”

 

这个回答从某些意义上来讲的确很了不起,并且也的确没有触犯法律。优秀大学生默然片刻,想到自己再问“学校不管吗”或者“家长不管吗”之类的废话显然也没什么必要。他看着金泰亨深蓝色的校服,胸牌仍规矩的别在左胸口,内里的衬衫是优等生式的服帖,除了领口的纽扣依旧解开外,好像没可挑剔。

 

金硕珍半晌问,“考试很难吗?哪一门最差?”

 

金泰亨却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蓦地睁大眼盯着他,这个样子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可爱,金硕珍平静的和他对视,金泰亨像反复确认了这句话,才讪讪的说,

 

“硕珍哥…说真的?”

 

“我看见你带包了,拿过来。”

 

金泰亨的表情看起来万分拒绝,可出乎意料的没有挑衅或是恼火。他嘴巴张闭了几次,最终也没有吐出一个字,老老实实的取了包过来。平心而论,灯箱那个夜晚以后,金泰亨对他的态度几乎算得上不可思议的合作,以至于其他前辈们都理所应当的将教育金泰亨的责任推给了金硕珍。

 

于是金硕珍就当着他的面,在桌面上拉开背包拉链,一本一本的掏出内容,“国文、数学、英语、物理,这是什么?小说?瑞士刀?你都带了什么去学校,没被退学真是奇迹…总之够了。”

 

金泰亨坐在对面不置可否的认真点头,几个前辈闻声从电脑前转过身来看热闹,金硕珍把四本书推到他面前,“选一个,学的最差的。”

 

“我很讨厌学习的,”金泰亨叹气,“硕珍哥现在就像我们班主任一样。”

 

金硕珍没有理他,随手翻开最上面的一本数学书,就轻飘飘从夹页里掉下一张被叠的乱七八糟的试卷,展开来看,最上面划了个不容置疑的16分。

 

“……”,金硕珍抖了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说不上来的话就这个吧,我给你讲一个单元,今天你就在这里把单元后附的习题写完。”

 

金泰亨瞪着那张惹麻烦的试卷,揶揄了句“金老师”,但果真没有再反驳,被金硕珍按着肩膀坐在原位摊开书学集合函数。

 

周围不时有人借着接水或是递文件的借口经过,窃笑着探过头看他们,实话说这个想法的确出格,在派出所里的数学辅导,更何况对象还是那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少年金泰亨,尽管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

 

金硕珍兀自在白纸上列公式,金泰亨没劲的趴在桌子上,几缕刘海落在鼻梁上,下巴垫在肘窝,像是快睡着了,可下一秒睫毛一眨,眼睛仍然是盯着金硕珍的。最后他下结论,“硕珍哥比数学好看多了。”

 

这种废话听多了就有免疫力,金硕珍放下笔,拍了一把金泰亨的脑袋,“不要瞧不起知识。”

 

金泰亨重新坐端正,突然想到什么,兴致高涨,“哥比数学有趣,所以要我专注数学真的太费劲了,一定要写完题的话,能给我一个奖励吗?”

 

金硕珍放下笔,“什么奖励?”

 

这句反问并没有得到回答,金泰亨蓦地趁他手掌展平的瞬间得逞的和他击掌,“成交!”他教人讨厌的兴味又回来了,金泰亨抿起嘴笑说,“现在就决定的奖励多没劲,我要保留这个特权到需要的时候。”

 

这个上午的金硕珍因为制住了金泰亨而变成了什么稀奇的人物,几乎所有人都为此特地来和他搭话,尽管金泰亨的数学题其实还是做的一塌糊涂。金硕珍想,那张16分的试卷搞不好是他超常发挥的结果,以及自己其实根本没怎么费力,这个令人头痛的秩序野兽在他面前主动变得温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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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个前辈语重心长的提醒他,“还是要注意保护隐私。我们那个退休了的刘副局,就几年前的事,你一定也听过那报道,他待那少年犯掏尽了心,结果那混账放出来以后,转头就堵了刘副的儿子,给小孩脸上划了一刀。”

 

但这话显然说的晚了,至少金泰亨已经知道了金硕珍的学校,并且在校内遇见了金泰亨。当然他相信这次的确是偶然的成分更多。

 

彼时金泰亨正和一群看起来就同样不正经的家伙慢悠悠的勾肩搭背游荡,这一次他没有穿校服,但把头发新染成烟紫色,因此尽管不是最高的,在一堆茶色脑袋的家伙中还是显得很突出。

 

金硕珍也是因此被吸引的视线。

 

他从行道旁斜过头瞥了一眼,余光就恰巧与同时间正侧着脖颈勾住另一个家伙肩膀讲话的金泰亨遥遥相隔人群接触了。金泰亨先是愣了一下,缓慢放下不安分的搭在别人身上的手臂的同时扬起嘴角,他猛地推开那个同龄人冲过来,同时高调喊了一句,“硕珍哥!”

 

这下子周围的人和金泰亨那边的人统统看了过来,金硕珍成为新的目光中心,困顿在内,只好微微蹙眉,停在原地没有进退。

 

在金泰亨跑来、夸张的抓住他的手腕、拦住他的前进和退路时,他身后的不止一个同伴都骂了句脏话。金泰亨抽空反身比了个含义糟糕的手势再转回身,仍旧兴致高昂的说,“好巧!硕珍哥要去哪?我一定也顺路。”

 

金泰亨嘴里的‘顺路’从来就是个无赖的词,何况他全身都保持着拦住金硕珍的姿势。

 

金泰亨手上的力量没轻没重,金硕珍尝试了一下抽手无果,有点无奈,正要开口,金泰亨身后有个混子第二次怒骂,“金泰亨我看你他妈真的不正常,你跟那男的——”

 

这一回的音量足够大,金泰亨脊背笔直的停了一停,缓慢的回递了一个轻蔑带着戾气的眼神,面上却盈起一个寡淡的酒窝。这绝非和缓的意味,他自然而然的说,

 

“你们滚吧,我不去了。”

 

这是金硕珍从未直接见过的金泰亨的一部分,或者说,是普通人的认知中一个记录满身的混账原本该有的样子。他看出金泰亨好像真的生气了,可不太明白理由。转念却又隐隐觉得不该将这个模样称作‘原本’。

 

那些混子的表情都微妙的变了变,都像是还忍着怒气,但却无人肯再开口了。一个贴着另一个小声的说了句什么,另一个向金泰亨投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动作极微的摇了摇头,他们便一起转身走远了。

 

下一刻金硕珍就明白了自己下意识的否认来源何处。金泰亨转回头看他,又瞥了一眼周围,刚才围观的稀疏人群已经散开,他眼珠慢慢转回来,攥住金硕珍手腕的力量却早就蓦地松了,现在只是虚虚圈住。金泰亨重新回到这个话题,“哥接下来要去哪里?”

 

这样,金硕珍轻而易举的抽出了手,与此同时察觉到他的反应的金泰亨堂皇的抬起眼睛,与金硕珍对视了,他的面色果真没有语气那么泰然自若。

 

金硕珍本想装作生气,这么一下来终于破了功,这句话就变成无奈与好笑掺半,“…我遇见你小子的次数的简直多的没有道理。”

 

金泰亨的眼睛终于亮了一下,咧开嘴的时候露出右边上下两颗虎牙,说,

 

“硕珍哥吃饭了吗?我饿了。”

 

他语气坦率的一如既往,比起陈述更像是不容拒绝的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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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是金泰亨先开口询问的,但在花钱的这方面,指望他是完全没道理的事。好在现在正是晚餐供应时间的尾巴,金硕珍本来也就是在前往学生食堂的路上,这下只当是顺带捎了一个家伙同去。

 

建国大学的学生食堂风评只称得上是无功无过,可金泰亨端着例菜的餐盘,表情还是有点雀跃的开心。他们两个再一次如同以往多次那样面对面坐下,但这一次周遭被饭菜混合的味道、三两的谈话声所包围,因此感到一些新奇的别扭。

 

金泰亨掰开一次性筷子,双手合十,一本正经的闭上眼说了句,“我开动了。”

 

——然后他掏出手机,把餐盘摆的很漂亮,举高胳膊俯拍了两张,收回手低下头忙碌,金硕珍诧异的望向他,隐约看见对方正在聊天界面上编辑文字。金泰亨似乎用余光瞥见了,嘟囔着解释说,“我姐姐现在高三,目标志愿就是建国大学。”

 

“哦?”

 

“所以我先替她来尝一下,”这下金泰亨才动了筷子,夹起一块炸鸡塞进嘴里,下评论,“有点软,但味道还不错,比我们高中的食堂好。”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金泰亨重新拿起来,看见消息提醒后抿起嘴、克制着傻气笑了一下,这是金泰亨很罕见露出的孩子气的表情。

 

尽管这才是符合他年纪的样子,金硕珍看着他,无意识觉得这个样子柔软的有点可爱。

 

接着金泰亨就举着手机跑到金硕珍旁边的位置坐下来,这一回是在录制视频。金泰亨对着摄像头说,“当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我又没有他们的饭卡——给你介绍一下哦!请我吃饭的硕珍哥,在建国大学读大一,是姐姐的学长。”

 

金硕珍就配合他对着镜头挥了挥手说“你好”,金泰亨伸手捂住摄像头,把手机收回去,对着扬声器刻意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姐姐要叫‘学长’,这是我的哥哥”。

 

他用的是黏黏腻腻的‘oppa’,接着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点击发送视频成功。这么幼稚的样子实在少见,金硕珍决定做弄他一下,

 

“我可不记得你平时是这么叫的。”

 

金泰亨忙完了手上的,抬起头不假思索的说了一句,“那么我从今天开始就会叫硕珍oppa——”,停了停,弯起眼睛说,

 

“看吧,我完全没有问题的,只是因为哥会害臊才不这么做。”

 

金硕珍只觉得在这个小孩面前,作为大学生的各方面的尊严都在时刻接受挑战。

 

他沉着脸反问,“哪有?”

 

金泰亨信誓旦旦,“哥会先红耳垂,我早看出来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耳,又一次捏了捏那个耳洞,那里现在扣上了一枚黑曜石光泽的圆形耳钉。

 

耍滑头的小子其实很会把握分寸,下一句就刻意生硬地转移话题,一本正经的阐述,“我觉得我很喜欢建国大学。”

 

金硕珍就只当仅听见了这一句话,重新端回学长的架子对他说,“请你吃饭的可不是建国大学,是我啊,刷了我的饭卡。”

 

金泰亨眨了眨眼,才慢吞吞的说,“硕珍哥是说,我应该说‘我喜欢哥哥’?”

 

他沉静的简直不像是在开玩笑,金硕珍心里一跳,几乎下意识的要抬手打他一下。金泰亨却端坐着不闪不避,金硕珍的手掌几近碰到他的额头才注意到前后左右的邻座还零散坐着聊天的人,这个动作只好硬生生半途收回。

 

他没料到的是与此同时金泰亨突然身体前倾,将脑袋往前递了递,因此金硕珍的指腹还是不可避免的顺着金泰亨的发尾和鼻梁轻佻的滑了下。这下就显得有些意味不明了,金硕珍暗里吓了一下,金泰亨却好像有点开心,他便只当顺势一本正经的收回手,

 

“一般的人在这种时候会萌生‘我要努力考上建国大学’的念头。”

 

说完自己也觉得这话似乎在这场合下也不太妥当,金泰亨是过激的‘学校有罪’主义者。

 

好在金泰亨似乎没太在意,撇了撇嘴,随口说,“姐姐一个人这么想就够了,我自己离这些还早着呢。”他再次换了个话题,“硕珍哥今天去上班吗?”

 

金硕珍说,“我下午加了节实验,那边电话也说今天不忙,就不用我去了。”

 

金泰亨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怪不得没有见到哥。”

 

金硕珍没听清楚,“嗯?”

 

“我不用回家。”金泰亨说,“本来今天要和那些家伙们一起敷衍一晚的,但是、嗯,哥也看见了——”

 

他好像隐约有约缺乏底气,这个形容简直称得上不可思议,像是混合了紧张和祈盼。金硕珍就是在此时才突然间意识到,原来金泰亨在他面前时,有时候是会变成这样的,有些小心翼翼似的。

 

因而在金硕珍自己反应过来以前,话语就已经先于思维作出反应,

 

“跟我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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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餐厅走到宿舍楼下的时间,就已经足够天际染上灰蓝的暗色。道旁的路灯一簇簇接连亮起来,金硕珍走在前面,金泰亨的步子叠在他延长的影子里。

 

金硕珍并没有回头的和他讲,“我们宿舍是双人间,三个双人间共用客厅和盥洗室,我舍友挺好相处,但他有整理癖,你绝对不能把东西丢在走道。”

 

金泰亨就“嗯嗯嗯”的答应,接着想起什么,问他,“上下铺吗?”

 

“两张床。”

 

“有床帘吗?”

 

金硕珍被他噎了一下,“那得怎么挂?想什么呢。”

 

金泰亨就暗暗在后面露出一个不满的表情。

 

说话间就走到了公寓,刷卡后乘电梯上楼,进门也是磁卡认证,金硕珍开了门口就把公寓卡递给他,一边说,“明早别太早走,被舍管阿姨看见陌生人的话,有点麻烦。”

 

金泰亨站在他的身后,突然问,“硕珍哥不问吗?我说‘不用回家’的理由?”

 

金硕珍正从冰箱拿了一罐牛奶,闻言奇怪的瞥了他一眼,“我在做笔录吗?每个高中生都不想回家,有什么奇怪。”他把牛奶塞进金泰亨手里。

 

金泰亨被他按着坐到沙发上,盯着金硕珍在房间内外来去的背影,顿了顿,又执着说,

 

“那么、我今天没有回家的必要——这么说的话硕珍哥会感兴趣吗?哥在写文章吧?我不介意硕珍哥把我当做素材。”

 

金硕珍抱着电脑站在房间门口,看着金泰亨,“小孩,”他难得再次以成年人的架子居高临下的教育道,“我们宿舍可没有必须没话找话的规矩,你可以沉默玩手机。非要说的话,我对你的回答是:拒绝。我介意,你的那些麻烦事写的让我头大。如果是操心我的文章的话,就闭嘴,”

 

“但是,”金硕珍转身,再次走进房间,语气缓和下来,“如果是你想说的话,那我会听。”

 

金泰亨低下头,双手把牛奶盒捏了捏,“硕珍哥真是太……感觉是在感情里会吃亏的那种温柔呢。”

 

这个比喻真是很难理解,并且毫无意义。金泰亨把空盒放到小桌上,晃了两下小腿,站起来,走到房间门口,他在金硕珍回头之前,摸到墙壁上的开关,并且关了灯。

 

房间内蓦地漆黑一片,只有客厅的光仍亮着,但绝大部分都被金泰亨的脊背拦在门框。金硕珍弯腰找东西的动作停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金泰亨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的很长,手臂和半身都像树一样绷着,蓬松的头顶那团阴影正好落在金硕珍脚跟的位置。

 

他低声说,“是我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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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从没有什么别出新意的不幸,电视剧里那些万年不变的无聊到让人打着哈欠转台的俗套桥段,分解开来再随机重组,就是另一个人真实生活的全部。

 

故事的开始是一个自视甚高的落难女人委身和俗不可耐的市井男人组成了无关幸福的家庭,两年内连续怀了两个孩子,大的是姐姐,小的是弟弟。女人挺着肚子在便利店兼职工作,男人在这期间染上一群狐朋狗友债堵连篇。

 

所谓的‘家’逐渐频繁被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不分昼夜的粗暴敲门,没法回家,女人咬着牙攒钱,店长是个温柔的人,将值班室的钥匙交给她,并且多给她一份夜班的工资。

 

那些债务最终在男人的央求下勉强由女人来工资贴上了,女人带着一小包的行李对店长说,“带我走吧。”

 

女人的苦难由此结束,而孩子们的人生才刚开始。

 

男人一蹶不振,戒了赌却染上酒瘾。姐姐被迫变成了弟弟的妈妈,还上小学的年纪却要学着骑单车载弟弟上学,买菜做饭,她逐渐成长,轮廓出落越发与女人相似,惹得醉酒男人的暴怒和殴打。弟弟小时候在一旁发抖流泪,长大后学着男人的样子接下拳头,再反手打回去,两个人在地上滚成一团,桌椅凳腿在瓷砖地上摩擦发出声响,楼下的住户怒气冲冲的砸门,姐姐捂着嘴大叫,最后报了警。

 

‘家’的意义早就丧失殆尽,姐姐对弟弟说,“只要我考上大学,就带你一起离开。”

 

男人打零工,一个月里总在固定发钱的几天酗酒最凶,他们两个因此约定,这几天分别在同学家或是网吧凑合度过。

 

金泰亨说,“她回家的时候,我就回家,我得护着她。如果她不回家的话,我就没有回去的必要。就是这样。还没有到需要被同情的地步吧?所以哥哥不许安慰我。”

 

他又故意用了‘oppa’,然而房间是漆黑的,金硕珍是黑暗里缄默呼吸的聆听者,因此看不到对方的耳廓有没有像之前那样泛红。

 

下一秒金硕珍大步走向金泰亨,这个动作太过突然,与金泰亨预设想的一千种结果全部大相径庭,他在这一瞬间感到的慌张被黑暗掩盖,几乎是无意识旋转鞋尖,然而他的退后失败了,金硕珍的小臂拦住了他的后颈。

 

金泰亨被金硕珍抱住,灯是他自己关掉的,因此完全怪不得这一下猝不及防,接着他僵硬的脊背被一只手抚住了,金硕珍在他的耳畔“嗯”了声,那只手掌顺着腰线,像是安抚一只猫那样,由下到上的攀到他的肩际,然后拍了拍。

 

金泰亨咬牙切齿的示威,“我说了不——”

 

金硕珍语气平缓,“12岁就敢打老爸,了不起,夸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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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五感丧失其一时,其余的感官就会变的敏锐。

 

金泰亨垂着头顶在他的锁骨上,手指攥住他的短袖袖口,维持着一个半抵抗半靠牢的姿势,鼻息吹在他的颈窝,睫毛颤动的时候偶尔会扫过他左侧脖颈的皮肤。金硕珍一直等到对方的呼吸由紊乱到平稳,开口问,“我要开灯了?”

 

“嗯。”

 

“真的开灯了?”

 

“…嗯。”有点不明所以似的。

 

金硕珍还是忍不住调笑他了一句,“我是说,我可以等你先坐回沙发后再开灯,抽纸也在那。”

 

    金泰亨语调果真隐隐带了怒气,“硕珍哥在激我吗,我不比你小几岁,不是小孩子。”

 

    这下直接换了平语,氛围一扫而空。金硕珍笑着推开他,“行了过去,我的床是左边这张,你一会别爬错了,我舍友会发疯。”

 

金泰亨被他搡到门外,并没有再退一步,而是站在那里有些懵懂地看着金硕珍开灯,把电脑文件夹笔记本一股脑塞进背包里,才终于想到问,

 

“硕珍哥现在要走?”

 

“我去通宵自习室,”金硕珍挎上包说,“我的新闻稿还没开始写;而且你也看见了,这张床睡不下两个人。”

 

金泰亨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可我…”

 

金硕珍拿出前辈的样子,严肃道,“你老实在这睡,明早吃了早饭就上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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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示屏的右下角标示03:48的时候,自习室里的人已经睡倒了大半。

 

剩下的寥寥也都或倚或趴,戴着耳机听课或翻书,金硕珍在操作区上滑动的手指算是了不得的声响,几篇相关的论文模版网页界面来回切换,打着哈欠频繁点击字数统筹,能抄的全部复制粘贴,仍旧是没有长进的4,521字符。

 

这真叫人绝望,并且容易分心。与此同时右前方的门突然发出声响,动作不轻不重,因此在这个时间就显得奇怪,像是没有经验的毛头小子初来乍到,也许是别的学院的大一新生。

 

他正如此暗暗沉迷于自己头也不抬就得到的推理,便听见一阵脚步声逐渐近了,金硕珍的余光刚瞥见一只帆布鞋,下一秒自己的桌角就突然被搁了一瓶罐装黑咖啡。

 

他顿了一下,猛的抬头,就看见金泰亨正小心翼翼拉开自己身边的椅子准备坐下,两个人的视线如此的贴近相碰了。

 

金硕珍的眼神是震惊难以置信的,而金泰亨则是理所应当的平静,仿佛难以理解金硕珍的反应。接着他突然想起什么,身体还维持着略略虚空尚未坐下的姿势,两只手臂分别撑在前后桌子间,嘴唇贴过来附在金硕珍的耳边说,

 

“这次是买来的,我没有踹那台机器。”

 

金硕珍头痛欲裂,扶着额头低声问,“你小子不好好睡觉,怎么找到这的?!”

 

金泰亨狡黠笑了一下,言语间都有些自满的意思,“我等到硕珍哥的室友回来以后,问他的。我躺到三点半,然后想,反正我也睡不着嘛。”

 

这时候相隔几排的人正好从讲台的插座拔下充电器,返身经过他们这列座位,看见了金泰亨,戳了戳金硕珍好奇道,“你弟弟?”

 

金硕珍瞎点了点头掩塞过去,没注意到金泰亨的脸色在这同时变得有些微妙的不快。那人也就随口一问,得到回复后就笑了笑,顺势冲金泰亨打了个招呼,走过去了。

 

金泰亨眯着眼,目光一直追随那人的背影到需要扭身的角度,才转回头,压低声音反驳,“我不是你弟弟。”

 

“他又不认识,解释起来又麻烦,你难道希望我说是‘在警察局认识的孩子’吗?”

 

“都说了我不比你小几岁,你别把自己当哥哥。”

 

金硕珍挑眉看他,“明明连姓都一样呢?”

 

金泰亨笃然按着桌缘站起来,前一排正在听网络公开课的男生察觉到这响动,摘了耳机挂到脖子上,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

 

金泰亨嗤了一声,按耐住愤愤坐下了,小声喊他,“金硕珍!”

 

看来是真的很在意这个,金硕珍摆了摆手,表示就此打住。

 

金泰亨还在低声嘟囔,“快要疯了。”

 

“巧了,我也是,”金硕珍随口接话,“还剩五千字呢,是快疯了。你一定要呆在这里的话,就随便做什么吧,睡觉也行,安静让我在七点前写完它。”

 

金泰亨有点不服气的强调,“我就是来陪硕珍哥的。”

 

“那真是费心了。”

 

指望金泰亨安静是绝无可能的事,金硕珍夜晚的磨难才刚刚开始。他的桌面不停微晃,金泰亨不安分的摇着椅子前后仰倒,隔一小阵就要凑过来看一次时间和字数,对着他的左颈窝吹气,附在他的耳畔毫无耐心的感慨,“硕珍哥写的太慢了。”金硕珍动作幅度夸张的闪开,一会后那个家伙又靠过来,指着意味不明的词句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总字符终于达到9,950时,从窗口透出的天色已经变成了介于浅蓝和白之间的颜色,像什么调配的渐变奶茶。金硕珍再次核对了一遍文字,才意识到身边的家伙已经有一阵维持安静。

 

他斜过眼看,烟紫色头发的家伙果然已经趴倒在桌子上,右手小指还不安分的勾着笔记本电脑的电源线,眼睑虽然阂上了,偶尔还隐隐颤动,看起来也才睡着不久。

 

金泰亨微微蹙眉,半梦半醒间像是很受困扰,突然间无意识低声吐了句,“是真的…”

 

金硕珍靠近他,好笑的“嗯?”了声,金泰亨那边却噤声了。

 

他保持倾斜身体凑近金泰亨的姿势过了半晌,都听不到这句话的后半,正要重新坐正,金泰亨的嘴唇再一次极轻的张合,金硕珍还是捕获到了他说的那个词,“喜欢”。

 

那半张脸蓦地侧过来,金泰亨换成左脸枕在臂弯的安分姿势,这下是真的彻底睡熟了,可眉头反倒皱的更紧,不知道在做什么梦。

 

金硕珍盯着他看了半晌,轻轻用拇指按了按金泰亨的眉心,略略靠近他,说了句,“听到了,睡吧。”

 

这像什么咒语似的,金泰亨睫毛一颤,眉毛竟然缓缓舒展开了,勾着电源线的小指也极慢的松开了,像是终于找到了安定感。

 

金硕珍揭了一张便签纸,贴在他的衣袖上,拉开椅背,走出教室了。

 

那张纸条上写:

 

“我去买早餐,醒来的话在这里等我。

 

P.S:实习快结束了,之后想找我的话,就来建国大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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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硕珍并没有如愿看到金泰亨的反应,等他晨跑结束、买了三明治回教室时,趴座位上的家伙已经不见踪影了,那张便签纸也理所应当的一同消失。

 

甚至在他的实习期的最后两天,也没再见到金泰亨了。金硕珍站在饮水机旁等着接水,都有前辈问他,“哎,今天怎么没见那个?”

 

与金硕珍交谈的时候,他们对于金泰亨的指代都变得简略。金硕珍摇了摇头,腹诽说我又不是他真的哥哥,怎么清楚他的动静。

 

第三天下午没课,金硕珍照例背着包去自习室,走到楼梯间时就撞见了同教室的熟人,看见金硕珍就立即怪叫着跑过来掐脖子,金硕珍一个猝不及防中了招,被那家伙圈住脖颈一边用力摇晃一边崩溃质问,

 

“你那弟弟到底怎么回事!两天了,连着在教室坐了两天!他现在几岁啊?某某和某某不停回头,我看就快过去要手机号了!”末了痛心疾首的强调,“某某啊,那么漂亮的某某!”

 

金硕珍先是懵了一下,“谁?”

 

刚说完就又被晃了一个踉跄,对方恨恨的说你少诳我,那个头发谁会认错?就之前和你去通宵自习室的弟弟呗!

 

在问出那一句的时候,其实金硕珍已经潜意识想到了答案,但听到确切的回答时,还是忍不住蓦地笑了一下,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真切的由胸腔震动的笑意的缘由,这本身明明没什么好笑。

 

他拍了拍那个同学,“知道你喜欢某某了。”在对方反应过来、恼羞成怒的声音里加快步子向前,手掌按下自习室的门柄,逐渐推开的同时,一眼就望见靠窗位置的烟紫色头发;金泰亨也几乎立即就抬起头,望见他了。

 

金泰亨略略张开嘴,又重新抿起唇线,左脸颊盈起一个小涡,两手交握,倒像是有些紧张似的。前座的两个女生果真仍在频频回头瞄他,而金泰亨的视线则追随着金硕珍。

 

这样子太有趣了,金硕珍忍不住刻意放慢脚步,这个动作同样被金泰亨察觉,那个小涡便变得更深。

 

金硕珍走到他身边,轻轻叩了叩桌子,说,“同学,你现在坐的是我室友的位置。”

 

金泰亨却说,“我昨天也在这里。”

 

金硕珍拉开椅子坐下,“我刚刚听说了。”

 

他追问,“可是哥不在。”

 

“你那天也走的太早了,我还没有告诉你自习室都是固定座位的,还好你没坐了别人的。”金硕珍停了一下,才解释,“昨天太累了,回宿舍睡觉。”

 

他瞥了眼金泰亨的桌面,这下大吃一惊,“模拟试题?”

 

金泰亨说,“我姐姐的。”他把东西推过来,又指了指右下角,那里果然用工整的字体写着,‘金泰萱’。

 

“她有一些不会的错题,想让我带过来问硕珍哥,哥教我,我再回去教她。”

 

他把‘教’这个字咬的无比自然,但金硕珍看他的眼神变得很警惕。金泰亨就耸了耸肩,一点没有被戳穿的尴尬,说,“嗯,其实是我这么说的,被她怀疑了来着。但,试试嘛,硕珍哥都教过我一次了。”说这话时带了点鼻音,显得闷闷软软,金泰亨在鼻梁上架了副圆框眼镜,再抬起头时,看起来就变得像是好好学生。

 

这个样子的确难得一见,他们同时默契的不提上一次的失败,无聊的人当然不会放过如此机会,“先叫我‘金老师’试试?”

 

金泰亨的眼珠转过来,盯住金硕珍。原来今天他没有带美瞳,虹膜是原本的漆黑,框镜少年毫无负担的愉快叫了一句,“金老师。”

 

这么做就失去了原本的玩笑意义,主动提出的人的耳垂又没来由的隐约泛起赤色,金硕珍缓了一下,与这小子相处久了适应度就会提高,敛起表情作势专心翻书,“说吧,哪道题?”

 

金泰亨在他旁边轻笑几声,指了一处,“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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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金泰亨的数学灾难近可追溯到那张16分的考卷,更何况高三的内容与高一完全不同,金泰亨听了一小阵,金硕珍的方程式才刚列出来,他就彻底放弃的趴到了桌子上。金硕珍“喂”了一声,金泰亨哼哼唧唧的,

 

“在听呢,听不懂。硕珍哥写吧,我姐姐很聪明的,光看步骤就能明白。”

 

金硕珍被他逼的无言,这本来其实就是心知肚明的借口。金泰亨却突然转了个话题,“前面的姐姐回头看了我好几次。”

 

金硕珍没想到这个话题会被他先提起,顺势接话,“她也就看个有趣,我们是文科院嘛。要是她真的过来搭讪,你就说你有女朋友。”毕竟同学对那女孩看起来动了真心思。

 

“但是,”金泰亨说,“我没有。”

 

“喔,那就没有——”,金硕珍停了一下,惊诧的反问,“你没有?”

 

金泰亨皱眉,仿佛问出这话的金硕珍很不正常,“国三是男高,硕珍哥还不如问我有没有男朋友。”

 

“我知道国三是,”金硕珍呛了一下,“可旁边不就有私立混校、所以你有——”

 

金泰亨愉快的截住了他的话,“没有。”

 

他补充,“没有恋爱对象,但有暗恋对象。”

 

语气像是期待金硕珍继续追问下去,但这个话题不论怎么想都很危险。

 

金硕珍正想着怎么说才好,视线向下游离,就恰好看见金泰亨左臂带着的护腕边缘露出的一点青紫色,他的目光在那处停顿了一下,金泰亨就也顺着视线看过去,蓦地把那只手背到身后。

 

他抢在金硕珍问他前开口,“没什么!”接着执着的绕回话题,“我以为硕珍哥至少会问一下暗恋对象的性别。”

 

金硕珍沉默了一下,作罢,“你真的要知道我的想法?”

 

金泰亨反绞着一只手,无声看着他。

 

除此以为别无多余的动作,可金硕珍却再一次确信这个固执的少年其实远没有面上显露的那么游刃有余。

 

他想了想,说,“是什么都无所谓。有问题的不是个体,而是对这些个体抱有偏见的社会。”

 

金泰亨的神情明显像是放松了,金硕珍又讲,“当然,如果我把这种话写进新闻稿里,大概会直接被零分挂科,带有强烈主观情绪是大忌讳,我一个人的想法在大环境里也毫无意义。你还年轻着呢,小子。”

 

金泰亨摇了摇头,微倾向前,把另一只完好手悬空递过去——但最终没有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了,他的手指停在距离金硕珍的咫尺。

 

金泰亨再次面对金硕珍摇了摇头,

 

“我只要这个,硕珍哥这么觉得的话。”

 

他的眼睛是诚挚且热烈的,藏了些什么更深层的东西,它们同那些稚嫩的、伸出又蜷起的指尖如出一辙的惴惴不安,期待与畏惧同存。这是十六岁少年的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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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处隐秘的伤痕就这么被糊弄过去。尽管突然带上的护腕显得过于欲盖弥彰;金硕珍也确信那些伤远非‘没什么’的程度。

 

他知道金泰亨对他是坦率的,但这坦率只限于某一部分,并不等同于毫无保留;那或许并不漂亮的另一半被按捺住封掩,大抵与金泰亨过去的经历有关。

 

这其实是显而易见的事,只不过没有人提起:他们终究不是同类关系,探险者要为莽撞付出代价。

 

因此金硕珍一如即往作出了最稳妥的选择:他没有再追究,写了三张A4纸的演算过程,期间金泰亨在旁边的座位小睡了一会,白炽灯这时暴露出不设防备的家伙眼睑下的浅青色,似乎是很疲倦。

 

普通自习室晚十点整的闭楼铃打响时金硕珍叫醒了他,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下楼,金硕珍站在一盏路灯下,催他快走吧。

 

他看着金泰亨背着包的背影,站了两秒,自己也返身转向宿舍楼的方向,却突然被从身后叫住了。

 

“硕珍哥!”

 

金硕珍回头,金泰亨站在距离他两盏路灯远的位置、暖黄色光晕的边缘,光影明暗顺着他的额发和鼻梁斜劈而下,这场景和很早前的那一次重叠了,然而这一次少年明亮的那边侧颜显得柔软,脸颊边缘细密的稚气的绒毛被模糊的光团勾勒出来。

 

他笑起来,右边那颗虎牙抵在下唇上,显得有些腼腆似的,

 

“明天见!”

 

金硕珍回应他,“明天见。”

 

——这样约定了,金泰亨却失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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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身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金泰亨就是以兴致衡量行动的反逆怪兽,如果把对金泰亨行动的揣测作为测试题,那么解法无数,没有参考答案。

 

电脑屏幕上空白文档界面打了一溜的回车键,金硕珍却扭头看着窗口出神。

 

这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他完全可以如此说服自己。但下意识里却在回想,这其中总有什么细节别扭怪异,而他企图抓住线索。

 

原来时至今日,他对金泰亨的单薄了解仍仅来自对方的自述;更多时候金硕珍在各种场合随机偶遇,是否‘随机’也许尚且成疑,——这真的很没道理,金硕珍突然反应过来,关于自己隐隐地、没来由的恼火,原来是这样的。

 

不平等。

 

完全是不公平的程度,他们两个人的连接原来几乎是单向的。甚至连手机号金泰亨也早就向他要过了,但他还从未接过一通电话或是一条简讯,因此通讯录里也并没有金泰亨的号码,绑定的社交账号也没有收到好友申请。

 

明明有那么多条途径,金泰亨却刻意把自己包裹成一团无法捕获的雾气,令人不快;现在雾气突然散去了,就变成双倍的讨厌。金硕珍被讨厌的氛围困顿了整晚,毫无读书欲望,索性自暴自弃的收拾东西离开。

 

今夜的行道旁,路灯也垂头丧气的陷入黑暗,只有远隔的零星几盏还坚持亮着。通知里说是前两天的暴雨抢修过程中挖到了电路,现在启用了部分备用电源。

 

光线有些过于昏暗了,道路难以辨认,金硕珍把手机屏幕调到最亮,这当然并不足够,更多的是为了瞥了眼屏幕,那里仍旧空荡荡,没有一条未读消息。他把手电筒功能打开,按灭了锁屏界面。

 

那个整理癖舍友在此之前发了消息说今晚不回去,旁边宿舍的两个一起备考刷夜去了,因此金硕珍刷卡开门,就没什么意外的面对漆黑的空旷客厅。

 

他还是习惯性说了句“我回来了”,同时按下顶灯开关,客厅变得堂亮。他踩着拖鞋,一边脱下外衣一边走进盥洗室,反手按亮白炽灯开关,想了想,又关掉了,竟现在是供电紧张的时候。

 

金硕珍在黑暗里往牙刷上挤牙膏,与此同时裤子口袋里的手机蓦地震动了一下,他察觉到了,把牙刷咬在嘴里,两只手同时摸过去,赶紧把手机掏出来。然而并不是什么有用的信息,界面显示刚刚有一个新添的未接来电:陌生号码、只震了一下就挂断。

 

那么必定是打错了无疑,金硕珍哑笑一声,心里暗想神经过敏,把那个作为致敏原的手机随便丢到沙发上去了。

 

他很快的洗澡、吹了头发,刚坐到沙发上,就又看见屏幕亮起来,这次来电显示来自另一个简短的陌生座机号码,归属地是本市,并且不仅仅像是敏感,金硕珍觉得那串数字隐隐有些熟悉。

 

这下不论怎么想都不是常规的情况,金硕珍蹙眉拿起它,按下了接听键。

 

几乎是在同时,他听见了来自另一端破碎的喘息声,明明没有开口说话,金硕珍却下意识的从沙发上弹起来,

 

“金泰亨?!”

 

那边急促的气声逐渐缓了下来,接着是一串剧烈的咳嗽,像是用尽胸廓的力气渐而笑了起来,又像是呛声力竭。金泰亨的声音隔了很久才完整的传递过来,经过电流的转码微妙的变了调,像是飘悬着、倒吊的,令人不安。

 

他说,“……内、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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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硕珍开口“你”的同时,金泰亨也开口说,“我”,接着他们两个同时停了一下,金硕珍稳定了一下声线,“你说,”又下意识补了一句,“我在。”

 

“硕珍哥,”金泰亨顿了一顿,“…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简直来的毫无缘由,腔调也怪异,这一次非常明显的像是在强忍着压抑什么的挣扎喉音。金泰亨再次剧烈的断续深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硕珍哥,我……”

 

他像是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从何说,堂皇的不敢开口,金硕珍很想恼火的质问他“为什么道歉”,但只是‘想’而已,再愚蠢都明白现在显然不是打断金泰亨的合适时候。

 

因此金硕珍只是说,“我听见了。”

 

这句话像是狂暴海面上漂浮的动荡浮木,金泰亨尝试着抓住了,他安静了一点,然后又是半晌的沉默,金硕珍听见他低声问,

 

“之前哥答应过我的那个、奖励…还记得吗?”这一句是底气匮乏的试探,金硕珍“嗯”了一声,金泰亨鼓起勇气的后半句是,

 

“我现在希望……别挂这个电话,硕珍哥。”

 

这一句是如此的恳切,末尾几乎是在央求。金泰亨更像是对着自己轻声喃喃,

 

“但我不该给硕珍哥打电话的…我不知道、我也许会拖累哥,但我太自私了,对不起。”

 

这是金泰亨第三次说‘对不起’,在金硕珍濒临爆发的边缘,金泰亨终于吐出令人心惊的那句话,像被扼住喉咙,这一句讲的如此困难,

 

“我杀人了。”

 

要如何形容金硕珍这一刻所想才好?那一瞬间的感情既无关震惊也无关愤怒,恐惧、厌恶、堂皇、无措——统统都不是的。传媒学院往日里慷慨激昂洋洋洒洒写万字社会新闻辩论稿的学生此时脑子里下意识闪过的念头单纯的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金硕珍想,还好。

 

公肯的来讲,这当然不是说这一行为有任何可取之处,再是花言巧语的诡辩也无法为犯罪者开脱。金泰亨轻佻的说“我是lucky guy”的狂妄模样似乎还近在眼前,显得可笑又不合时宜,可眼下这个确确实实的金泰亨气声破碎,隐隐颤抖,像在等待他的最终审判,堂皇却准备好接受他的救赎或是利刃。

 

这实在是灾难性的理智沦丧,金硕珍觉得,他已经下意识站在犯罪者的那一边了。

 

自己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还好。金泰亨终于愿意同他坦白了,还好。光凭如此主观的一句话,并不能推断事情的经过,那么事情就还有辗转的余地,还好。

 

金硕珍觉得自己很难说明自己这些荒唐想法的来由,他脑子一团糟,事实上自己也无法控制更多乱七八糟的念头接连冒出来,它们几乎都不属于常理上的道德意义而言的‘正确’,并且直到现在才开始察觉出爆发于双耳耳蜗的金属嗡鸣。

 

金硕珍努力控制住语气,“金泰亨,你光这么说,我没法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个回答显然超出金泰亨所能预料的范围,金硕珍觉得自己几乎能听见对方上下齿列用力磕碰的声音,像极力忍耐着什么,他像什么重伤的小动物似的低声呜咽了一声,隔了很久,才自嘲似的极轻说,“哈。”

 

“…硕珍哥太冷静了,”他几乎是把自己当成旁观者在评判,“我没有开玩笑。”

 

金硕珍觉得脑子发晕,现在没法进行正常的思考了,那就算了。他想,很冷静吗?如果现在是可以凭冲动行事的场合,那么金硕珍一定要回敬一句闭嘴吧金泰亨,你才冷静,这时候了竟然还在评判。

 

但金硕珍什么也没有说,因为金泰亨自顾自的、有些无助、茫然似的吐露出下一句,

 

“可是,硕珍哥,我现在…我现在好像后悔了。”

 

他仿佛真的在反省,“到底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太奇怪了,我搞不懂了。我早就想过今天了,做好准备了,他对姐姐那个样子,他早就该死。”

 

“我把啤酒瓶扎到他的肚子上,是故意的,虽然他还是喝醉动手了,但根本不是什么防卫,是我故意的。我看着他的血往下流到我的鞋底…等到流的足够多才松的手,我就是要他再也没有机会活下来。只要他死掉,我怎么样都值得,我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

 

“可是、可是……”

 

他的声音愈来愈小,好像自己也不清楚在说什么了,

 

“硕珍哥这么和我说话的时候,我怎么、我才觉得……我原来已经做了无法挽回的事…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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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让人心惊,金泰亨表达出了两个信号:第一,他或许真的对他的父亲做出了致死性的行动;第二——

 

没有第二,‘第二’从来都不存在。但长期已久的、潜移默化的那一部分,他不愿意正视或者不敢承认的那一部分,早就直白的令人心悸。

 

那个时候没有人挑明,现在倒限紧逼,已经没有给他们的余裕了。金泰亨哽咽的如此隐晦,金硕珍却觉得震慑,分不清是生理还是心理,他几近喘不上气,喉咙被抽了真空,因此没法发出声音,但也没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是一道定项填空,任何人都能凭直觉获得正解。

 

这实在是太糟糕、太糟糕了,他们本来应该在更早的时候说,或者索性缄默,可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偏偏他这么做了。

 

这绝非好的隐喻,金泰亨突然说,

 

“从这里能看见硕珍哥,”他顿了顿,

 

“……我是来和哥道别的。”

 

潜意识里熟悉的座机号码以及“我能看见哥”,几乎是同一时刻,大脑的运算潜能爆发,金硕珍猛的回想起来了。

 

在半年或一年前,金硕珍曾有一次因为什么原因丢了公寓卡,手机和钱夹也一并被锁在公寓楼里,身上仅存的零钱零钱是做什么都显得拮据的水平。就在这样的时候,他意外找到了宿舍楼下不远处的一个几乎要被绿化彻底掩盖了的、称得上是21世纪废弃产物的公共电话亭,并且出乎意料的确实可以使用。

 

他用那点零钱打了两通电话,叫来了室友开门,事后对方提起来还心有余悸,“好奇怪的号码,还以为是诈骗,都不敢接”,隐约记得就是这一串数字。

 

从那里的确是可以看见宿舍楼的,金硕珍冷静下来,沉声说,“你要我别挂断你电话,所以你也不许挂断我电话,我还有话要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冲出房间,声音尽量放的平稳,大门仅虚掩上,害怕金泰亨在这样的状态下听见背景声响后作出别的反应。

 

金泰亨说,“可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都说了我还没说完!!”金硕珍喘了一口气,电梯速度太慢,他索性从楼梯间跑下去,这时候还要什么面子,金硕珍说,

 

“我问你,在学校门口遇见我的时候,为什么要因为你那些朋友的话生气?”

 

金泰亨始料未及,终于卡了一下,“啊?”

 

“我顶晚班的那天,为什么要跟着我走到车站?为什么那两个礼拜不停惹事?为什么告诉我你的家庭?为什么要在自习室等我?为什么说有暗恋对象?为什么骗我说你姐姐有题目不会做,我明明看见了她的改错痕迹。”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目的就是要让金泰亨措手不及,但金泰亨只沉默了半晌,对金硕珍所言的回答避而不提,而是突然间开口问,

 

“硕珍哥在哪呢?我好像听见关门的声音了。”

 

这小子原来这么聪明难缠,但连这点金硕珍其实也是明白的,对方从前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自然而然,不过全都是他想表现给金硕珍的模样罢了。

 

他一直那么努力迎合自己的脚步了,所以这一次,要换成金硕珍追上去了。

 

金泰亨听的没错,那的确是没控制好力道的甩门声,金硕珍连拿着手机的手都不稳,怎么还能控制关门的轻重。好在他这一下已经冲出了公寓大门,绿化林近在眼前,里面的电话亭已经隐约可见了,金硕珍索性咬牙切齿的喊,

 

“没错我是来告白的!!所以你小子站住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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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后,这通电话被毫无预兆的被突然挂断了。但下一秒,深绿色的灌木动了动,从深处闪出一个人来。

 

金硕珍由跑变成了走,再喘息着停了下来。金泰亨始终遥遥与他对视,面色晦暗不明,但既没有上前、也没有逃离的意思。

 

他低下头,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反手把灰色的卫衣脱下来,露出里面的白短袖,慢吞吞的沉默着把卫衣的衣袖绑在腰际,才重新抬起头看了眼金硕珍。

 

这像是一个隐晦的、拒绝的讯号,金硕珍隐隐觉得到此为止了,但他仍旧不甘心,尝试着向前迈了一步,“金泰亨…”,声带擅自颤抖起来了,他又改口,“泰亨啊。”

 

这还是头一次他直接呼唤金泰亨的名字,金泰亨猛的退了一步,金硕珍只好停下了。他看见金泰亨指了指自己身上,似乎想笑一下,解释的话却说的含混不清,句尾隐约带着鼻音,

 

“哥不要再过来了,脏的。”

 

脱下那件卫衣大抵也是这个缘故。金硕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也隐隐瞥见那件的袖口处,比深灰色更沉的斑驳颜色,必定是血。手臂似乎也有,脸上的阴影遮蔽不清的地方也许也是。

 

金硕珍深呼吸,才察觉出喉管燎烧起来似的烫意,他几乎要怀疑下一秒会不会从那里涌出血来,张开嘴的动作也是机械的,只是为了说点什么才说点什么,实际上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讲,他只想着,再拖一会就好了,拜托了,再拖一会。

 

可正在追捕他们的到底是什么呢?绝不是警「敏感」察一类的、浅显直白的东西,他徒然想要挽留的是更不易察觉的、等到意识到时就要消失了的,是那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他知道那东西是没法窃取的,可他就快要失去了。

 

金硕珍说,

 

“…你听我说…”

 

这下喘的更厉害了,他快没法继续说话了。

 

金泰亨却摇了摇头。

 

停了停,再用力摇了摇头。金泰亨竟然终于笑了,左脸颊盈起一个小涡,但那笑也只是转瞬即逝的一下,下一秒唇线便敛起,抿紧,他蓦地侧过头去,刻意转到右肩更后的方向。

 

这样子几乎像是不打算再看见金硕珍似的,金泰亨保持那个极费力的姿势站的笔直,金硕珍只听见他一字一句的,

 

“硕珍哥可真是,哥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东西呢。”

 

这幅故作冷静的样子简直要让人发疯,金硕珍几乎语无伦次了,“那你就告诉我!”

 

这像是什么极不合时宜的蠢话,金泰亨终于回过头,与金硕珍对视,表情有点好笑似的,又像是怜悯。

 

这怜悯当然不是对着金硕珍的,金泰亨隐约勾起唇角,“我说了的话,硕珍哥也许就不会这么想了。”

 

“哥刚才对我说的话,全都是我一个人幻想过很多次的。这太奇怪了,动了手之后,我再也不敢想了,哥却亲口告诉我了。”

 

“但是、硕珍哥一定会觉得难以忍受的。哥还有很多不知道呢,”他又这样说了,把自己终于彻彻底底的剖开了给他看,

 

“他抓着我的手滑倒的时候,我低头看着他,他瞪着我,好像恨死了我——我只动摇了那么一下,因为突然间想到了硕珍哥……哥会觉得恶心吗?在那种时候,我却想到哥了,就是控制不住的想到了……对不起。但是、如果哥觉得恶心就好了。”

 

“如果哥今晚没有接电话就好了…哥不应该接电话的,”金泰亨似乎眯了眯眼,好在这样的环境里并没有人能看清他此时的面容,但无法掩饰的鼻音更重了,

 

“我本来想,就打两次,如果两次哥都没接的话,我就直接走。”声音越来越小,“硕珍哥…明天就赶紧把手机号也换掉吧。”

 

他几次阻断了金硕珍的急于开口,自顾自的、一鼓作气的讲完,

 

“因为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普通的杀人犯了,非要说的话,大概只有‘十六岁’这一点不普通。但我还不想自首——至少在我姐姐毕业以前,我不想让她因为这些事…受到我的影响,她还要考好大学。”

 

“但……我……还是,幻想过的。”

 

这句话像是要耗尽金泰亨全身的力气才能说出来,而金硕珍用力闭上眼,双手攥拳。

 

“我想过——如果哥出来追我,我一定就要和哥私奔,可是,哥这样做了,我却不这么想了。”他本来是濒临绝望的样子,现在却终于平静下来,缓而笑起来,这是他今晚第一次露出笑容,嘴角很慢的挑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金泰亨向后退了一步,

 

“再见了,硕珍哥。”

 

这一次金泰亨先转身,金硕珍看着他的背影,他下意识的习惯仍没有变,脊背绷的笔直,再一次暴露他企图隐藏的那些情绪。

 

 

这样看起来终于又像普通的十六岁少年了,但金泰亨没有回头。他每一步都走的很仓促,最后愈发愈快的跑了起来,很快的消失在了视野里,金泰亨逃离出金硕珍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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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倒计时游戏,一旦开局就禁止退出,犯规者克扣数字,他们的余额已为赤字。少年还不想成长,被命运推挟着向前。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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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非常我流的狂乱ooc的故事,来自于突然爆发灵感想到“如果哥出来追我,我一定就要和哥私奔,可是,哥这样做了,我却不这么想了。再见了,硕珍哥。”这一句,觉得很适合金泰亨在花样年华里的设定,所以部分套用了。

 

总之不知道为什么写的非常难,大部分都是在上下班的车上、午休的时候写的,虽然很糟糕,感觉还有很多没有很好的表达,但还是投入了很多感情,也因此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喜欢TT

 

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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